在天父天兄开始降凡的那段时间,拜上帝会的其他兄弟也常常“哐当”一声翻倒在地,为附体的天上某个星宿传话。诸神下凡,好不热闹。只是如此一来,问题也出来了:如果来自天堂的指示出于繁杂众口,不但杨秀清与萧朝贵的传言特权将受到掣肘,天王的权力也会被进一步架空,太平天国的权力结构将变得支离破碎。所以天父、天兄和天王需要合力阻止其他代言人的出现。
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十二月,洪秀全禀告降凡的天兄:“天兄,尔是天父封尔为天下万郭救世主,又是小弟同胞大哥,要转奏天父老亲爷爷,不准各星宿讲话,总要把稳大权也。” 天兄心领神会,说:“尔宽心,他们总会飞,都走不得朕子爷手段过也。”
“朕子爷”与各星宿在天上如何斗法,谁也不知道,但他们的代言人在人间的权力斗争却被记录了下来。次年(1850年)七月,一名叫做李来得的拜上帝会兄弟因为在妖宿附体时乱言,被天兄召来亲讯,天兄重责了李来得一百大板,并警告他:“自今不准尔再讲,若敢仍讲,定过云中雪也。”李来得说:“自今不敢乱讲矣。”“云中雪”是太平天国的暗语,意为“杀头”。天兄这是在明白无误地告诉大家:只有杨秀清与萧朝贵的传言才是上天的旨意,其他的任何显灵行为都是妖魔附体、妖言惑众,必逃不过天父天兄的洞察与严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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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丰三年(1853年),太平天国定都天京,并颁发《天朝田亩制度》。根据这份宪法性质的文件精神,天王洪秀全试图实行的是“生杀由天子,诸官莫得违”的皇权专制体制,“天王降旨,军师宣丞相,丞相宣检点、指挥、将军、侍卫、总制,总制次宣监军,监军宣各官一体遵行。”太平天国的王与侯只是封爵,不是职官;军师由王担任,总揽朝政,权力在天王之下,在诸王之上。这就是太平天国的世俗权力系统,天王是一切权力的源头。
但是,从前面的叙述中,我们已经知道,太平天国还隐藏着一个神权暗结构。在这个暗结构中,天父与天兄才是一切权力的源头,天父天兄(通过杨秀清与萧朝贵)降旨,洪秀全遵谕,再以天王的名义发布;有时候,天父天兄甚至绕过洪秀全,借杨萧之口迳直向教众发号施令。太平天国从拜上帝会时期开始,就是一个神权政体,神权结构毫无疑问凌驾于世俗权力结构之上,使得“生杀由天子,诸官莫得违”的天王专制无法实现。
这一明一暗、一为世俗一为神权的两个权力结构,我们用图示来表示。图一是写在太平天国“宪法”中的世俗权力系统,图二是太平天国的神权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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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天兄代言人萧朝贵与南王冯云山已在太平军攻克南京城之前战死,他们没有机会见证或参与太平天国双重权力结构下错综复杂的权力分配了。现在,来自天国的谕旨,只有杨秀清一个人在传达。杨不但是九千岁的东王(地位极隆),也是太平天国的正军师(合法权力极大),还被天王认可为天父的第四子(血统神奇),又是天父的唯一代言人(隐权力更大)。所以,在天京前期(1853年至1856年),太平天国的军政大权,名义上归天王洪秀全,实际上却掌握在“圣神风禾乃师赎病主劝慰师左辅正军师东王九千岁”杨秀清手里。这一大串古怪的头衔正好佐证了杨秀清的权力之盛。
在杨秀清掌权之际,太平天国的实际权力中枢不是天王府,而是东王的东殿。东殿设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尚书,每部十二员,共七十二员,加上属下各级文武职官,合计三千五百五十七员,组成一个庞大的中央政府。根据一份出自清廷官员手笔的报告介绍:“凡军务,群下具禀韦昌辉、石达开,谓之禀报;昌辉揣度可行,则转禀杨逆,谓之禀奏;杨贼若准,始转奏洪贼,以取伪旨。其实其事已由杨贼施行。凡紧要奏章若无杨逆伪印,洪贼不阅,故一应奏章必先送杨贼处盖印,虽昌辉自奏亦不能迳达。”而“洪逆深居简出,从无出令之事”。甚至有清廷官员以为,洪秀全实无其人,喜庆节日大殿上所坐的只是一个木偶而已。
太平天国在天京前期施行的实际权力系统,我们也用图示来表现:
在这一权力系统中,天王很像一名“虚君”(用虚线框表示)。东王才是实际上的决策者。这是太平天国的名义权力系统与神权暗结构相互嵌合的结果。从东殿具有一套完备的办事机构与制度化的奏事程序这两点来看,杨秀清的专擅,大概是得到天王的授权的。天王或许甘心于垂拱而治,而陶醉在后宫佳丽的温柔乡中;或许是在韬光养晦,准备待机而动,收回被架空的皇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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