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以法家思想治国,刑罚极为严苛,同时秦始皇的横征暴敛和大兴土木也使得百姓怨声载道,因此秦始皇也被人冠上了暴君的名号。
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秦政以恶为善,指凶为德,混非为是,颠黑称白,极大的残害了中国人的民智。让可怜的中国泥陷于与文明背道而驰的暴政千余年,这是国人应该补上的重要一课。
汉代时,有个超级聪明的大学问家,叫贾谊。他写了篇文章《过秦论》,标题的意思是说:讨论一下大秦帝国所犯的严重错误——之所以研究已经灭亡的王朝治政得失,是以史为鉴,警示来者,避免重蹈覆辙而已
古史理论学者告诉我们,就是秦帝国的政策没有依据时代变化而调整。以前,征伐天下时,难免要役使民众,劳力天下。但等到六合尽扫,四海归一时,就应该相应的调整政策,由战时管制向民生经济转变。
秦帝国至少有两次大的时机,可以调整政策,稳定民心。一次是六国灭、四海一的始皇帝时代。另一次是始皇死,二世继的时候。
但遗憾的是,秦帝国却放弃了这两次机会。
何以如此呢?
答案说出来会吓你跳起来——就是因为,秦帝国太讲究以德治国了!
在老早以前的史学研究中,对秦帝国的治政风格,评论起来就一个字:暴!
所谓暴秦是也。
但这是史学家的观点,不是秦始皇的。
秦始皇认为,他德性深厚,恩泽天下。证据就是——秦始皇平灭六国之后,就成了一名勤快的好驴友,他行经天下,巡游四方。每到一处,就征召石匠,为他刻碑。碑文上,往往开头就称:诵功德、诵皇帝功德、称成功圣德,又或是立石刻颂秦德……总之,在秦始皇所下令刻的碑文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字儿,就是个德字。如秦始皇琅邪刻石,德字就出现了四次。
也就是说,秦始皇对自己的评价,与史学家完全相反。史学家称其暴,而秦始皇则坚定不移的相信自己才是圣帝大德。
双方观点完全相反,肯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再研析秦国的暴政思想史,就会惊讶的发现:实际上秦国人比东方六国更关注于对“德”的研究,秦国历史上绝不会少于三次,进行过大规模的“德学”理论基础创建。
第一个下功夫研究并塑造秦国德政观念的,是商鞅。
商鞅制订残暴的法令,限制秦国百姓随意迁陟,实行连坐政策,十户人家合用一把菜刀,一人犯法,全家诛连,一家犯法,十户诛连。一时之间秦国风声鹤唳,血光弥天。
在《商君书》第四篇去强中,商鞅掷地有声的曰:
国以善民治奸民者,必乱至削;国以奸民治善民者,必治至强。国用《诗》《书》礼乐孝弟善修治者,敌至,必削国;不至,必贫国。不用八者治,敌不敢至;虽至,必却;兴兵而伐,必取;取,必能有之;按兵而不攻,必富。
在这里,商鞅淳淳告诫统治者,一个国家,如果用善良的人,治理邪恶的人,这国家就完了,没救了,非得灭亡不可。相反,如果这个国家用邪恶的人,整治善良的人,OK,这个国家就充满了希望,人民群众就会心花怒放喜大普奔。用善良人治国,战争时会打败仗,和平时经济衰退。用邪恶的人治国,敌人来了会主动撤退,你打出去就会赢,会获得大批战利品。坏人当道的国家,国家就会富得淌油。
——商鞅这个说法,不仅在逻辑上不成立,人类历史证明的也是反例。但商鞅既然说出来这话,邪恶者却一下子找到了“理论依据”。更可怕的是,商鞅不只是这么说,他也要这样做。史载:商鞅曾在渭水河边亲自动手,一日杀人七百,河水被染得血红,尸体堵塞了河道。绝望的百姓嚎哭之声,惊天动地。
做个屠杀善良百姓的坏人,滋味有多爽?
很快商鞅落入到他亲手打造的、由坏人用来整治好人的天罗地网,被五马分尸,从此留下个成语:做法自毙。
商鞅,是秦国对德政文化塑造的开始,认为国家必须要由坏人来管理,德政要不得!
但下一个德政文化塑造者吕不韦,对商鞅的做法,颇不以为然。
吕不韦和商鞅的观点一致,都认为削弱民权,是强大君权的不二法门。但商鞅话说得太恶心了,他居然声称国家必须要由坏人来治理,好人必须要被奴役被践踏。做人可以这样不要脸吗?吕不韦认为不可以。
坏事要干,脸还想要,如何才能两全齐美呢?
吕不韦也走了商鞅的路子,聚天下会写字的坏人,扎堆凑在一起,弄出本《吕氏春秋》。在书中《仲秋纪第八》中,吕不韦提出了全新的观点。
该观点认为:凡兵,天下之凶器也;勇,天下之凶德也。举凶器,行凶德,犹不得已也。举凶器必杀,杀,所以生之也;行凶德必威,威,所以慑之也。敌慑民生,此义兵之所以隆也。
在这里,吕不韦创造出一个新词:凶德。
吕不韦的意思是说:德这个东西,不是绝对的,要根据每个国家的国情来决定。东方六国之所谓的德,是虚伪的,欺骗劳动人民的。唯有秦国的凶德,才是真的德。真的德就是杀人放火,杀人放火就是最大的德政。
要把德彻底扭曲成杀人放火,是很花费时间的。等吕不韦完成这个理论颠覆工作,秦始皇也长大了,看完这本书,秦始皇大喜:不韦同志,你费这么大劲颠倒黑白是非,真的太辛苦了,我替天下坏人谢谢你。现在请你接受组织调查,想想怎么弄死你最解气。按你的逻辑,这是帝王对你最大的凶德。
卧槽……吕不韦傻眼了:我跟商鞅一样,只顾一门心思害人了,没想到把自己装进去了。
吕不韦替自己调制了杯毒酒,饮下死之。
吕不韦死掉,韩非子来了。
韩非子是李斯的学弟,也是当时最了不起的整人专家。只有他,才有可能把吕不韦的凶德落地,把一个理念实体化,制度化。
而韩非果然不负秦始皇所望,他提交了人类史上最黑暗的思想力作:《韩非子》。这部书,也是法家思想集大成者。思想史学家一致认为,此书的精华就在于《五蠹第四十九》。在这个章节里,韩非子严肃的指出:
天下有五种人,要先杀掉,甭管有罪没罪,先杀了再说。
这五种人是: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侠客和识字的知识分子,杀掉。第三种是议论家,也就是纵横家,杀掉。第四种是拒绝替君王去死的人,杀掉。第五种是工商业者,什么银行家大老板小摊贩剁手族,统统杀掉。
为什么要杀掉这五种人呢?
因为这五种人,都妨碍了帝王专权独裁,杀掉他们,世界上只剩下不识字农夫,唯命是从的士兵,最多再加上工匠及官吏,以及皇帝老倌一个。农夫替皇帝种粮,士兵替皇帝抢女人,工匠替皇帝盖监狱和宫殿,官吏替皇帝役使农夫、士兵和工匠,就OK了。
李斯忌恨韩非,诬其谋反关入监狱。然后李斯拿了碗毒酒过来:亲爱的学弟,你的书写得太好了。来来来,学长敬你杯毒酒,这是陛下给你的稿费。
接过毒酒,韩非哭道:人说防火防盗防师兄,此言诚不我欺也。
欺你妹!李斯笑道:你跑这么老远来坑人害人,就没想过你自己也会被人坑?求坑得坑,你无怨无悔。
韩非饮下毒酒,卒。
仔细检索秦帝国德政建设史,我们就会惊讶的发现,早年间,秦国人对于德政的看法,跟地球人没有区别的。但在经过商鞅、吕不韦及韩非子三个重量级的历史人物,倾注于对秦国德政观念的塑造与变革,最终导致了秦始皇对于德政的理解,与地球人完全相反。
中国思想史,始终重演着这个令人发指的过程。每当人类的政治文明向前推进,有全新的文明观念出现,中国坏人先是象商鞅一样对抗,过段时间就会把这个文明观念拿过来,头前或尾后添加个语义完全相反的词,于是“凶德”之类的怪异术语,在中国大行其道,让民众脑壳越来越秀逗,彻底陷入混乱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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